每次走在廠區(qū),看到綠化帶里的榆樹,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我的祖父。因為他老人家有著和榆樹皮一樣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、黝黑而又褶皺深刻的臉,有著和榆樹一樣倔強的脾氣,無論在什么環(huán)境遇到多大風(fēng)雨都堅強挺立。想起他老人家,我總是飽含淚水……
祖父一生勤勞持家,在村里被稱為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。在吃大鍋飯、交公糧那個年代,當(dāng)過生產(chǎn)隊長,組織大伙生產(chǎn)勞作、處理鄰里矛盾皆能服眾。生產(chǎn)隊解散后,祖父又在西莊印刷廠做大廚,一個人做二十幾個人的飯,蒸饃、下米、做菜樣樣都拿手,每年都會受到廠里的表彰,我家里到現(xiàn)在還保存著幾十年前印刷廠獎給祖父的折疊椅。
為了貼補家用,祖父除了在印刷廠上班,還在家里養(yǎng)了一頭牛和幾只羊,每天印刷廠完工后他都會去給牛羊割草?;蛟S是因在印刷廠做大廚太過辛苦,祖父在一次給羊割草時跌倒,摔成了腦溢血,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遺癥。我清晰地記得,祖父從醫(yī)院回來時,是姑姑和叔父攙扶著走小巷回的家。
自此,祖父右半身全然沒有知覺,不能獨自站立,生活無法自理,很長一段時間總是愛發(fā)脾氣。后來,他先是扶著桌子練習(xí)站立,再練習(xí)拋石子。一開始石子扔不出去,總是掉在腳下,不知道扔了多少次,發(fā)了多少脾氣,硬是憑著一股子倔勁和堅強的意志,終于能夠一瘸一拐地走起來,也學(xué)會了用左手吃飯,左手割草。祖父常常獨自一人,肩扛布兜,手握鐮刀,一瘸一拐就去了河邊、崖邊割草、擼樹葉。河邊距離村子有好幾里路,村里路過開著農(nóng)用車的人看見他,想捎他一程,但他為了鍛煉自己的身體,從來都不肯讓人捎,總是一個人背著沉重的草料費力地爬坡。羊最愛吃生在崖畔的榆樹葉和構(gòu)樹葉,祖父常常拿著鐮刀到崖邊去割葉大汁多的構(gòu)樹葉、粗糙耐嚼的榆樹葉。有一次,在用鐮刀割榆樹葉的時候,因枝葉生長得太高,腳底不小心閃了一下,鐮刀一甩直接割到了腳上。劃破了祖母納的布鞋,刀尖碰到了腳踝,頓時鮮血直流。祖父動彈不了,抓了一把身邊的黃土貼到傷口,先止住了血,直等到叔父找到他,才送醫(yī)院包扎傷口。
后來,我們和叔父分了家,從偏院搬到了后院。我總是在下午天快黑的時候去前院,一進叔父家的院子,就看見祖父弓腰坐在院子當(dāng)中的石桌旁,抽著旱煙,臉依舊黝黑而又褶皺深刻,面前放著一缸子濃黑磚茶,抽幾口旱煙,喝一口茶,不時抬頭、低頭在想些什么,或許生活有多苦,祖父喝的茶就有多苦。見我走到跟前,祖父緊鎖的眉頭就伸展開,臉上也有了笑容,我便開始給他按按頭,按按肩膀,搓搓背,這時候祖父就會打開話匣子,跟我說一些有趣的事情:我認(rèn)真的聽祖父講他割草時見大蛇在草上飛;在收麥子季節(jié)看到成群的黃狼;在梁代村祖父的故居黃河發(fā)大水的場景;還聽他說在給羊割草時,兩個婦女說迷了路,身上沒錢,回不了家,騙了他幾十塊錢;當(dāng)然也會講小姑給他買的剃須刀怎樣的好用,二姑帶他去廣州深圳游玩過的地方,講到這些祖父總是非常高興的。
祖父生前最高興的時候就是逢年過節(jié)前,遠(yuǎn)在廣州的兩個姑姑回來看他和祖母,這是他最驕傲的時候,因為他們培養(yǎng)出了兩個優(yōu)秀的女兒,一個是人民教師,一個是企業(yè)高管,每每村里人說起廣州的姑姑,爺爺臉上總是洋溢著自豪。
祖父常說,生活如茶,有苦澀、有清香、有甘甜,然而只有那一絲苦澀,令人難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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